岳镇海渎考彩娱乐app

中国古代的山川祭祀

文 / 李零

中国有个老传统，祭岳镇海渎，从秦汉到明清，历朝历代都祭。这种祭祀，属于皇家祭祀，皇帝没了，当然也就中断了。当今，庙毁得差未几了，但山川还在。在这篇文章中，我想跟人人聊一聊， 从文件纪录，从考古发现，从实地测验，讲讲这个问题的一脉疏浚，让人人在凭吊山川之余，也能唤起一段历史回忆。

“六合”是中国古代的“世界”。“世界”是释教用语。“世”指时期，“界”指空间。日本东谈主用这个词翻译西文的world，其实是外来语，我国古代，本来叫“六合”。

“六合”的风趣是什么？是天底下。天底下是什么？是咱们脚踩的地面。你坐飞机，从上往下看：山，高下编削，水，盘曲周折，便是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地面。

山川是代表“六合”。“六合”这个词，看似无为，却示意着一种视觉后果， 一种在遐想中傲睨一世俯视地面一望远大的后果。

中国的三山五岳，有所谓“五岳五镇”“四渎四海”。这十山八水是从万里长征中选出来的。遴荐轨范是什么，值得议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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弘旿《岱岩标胜·岱顶》

纸本设色，清，25.2 × 36.1 cm

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

如今的山川选秀，如《国度地舆》的选秀，山多高，水多长，洞多深，滩多广，现象漂亮不漂亮，旅游价值如何，有好多筹商。但古代的岳镇海渎不是这样选出来的。它的遴荐轨范，不是当然轨范，而是东谈主文轨范。地面上空，有一对特殊的眼睛。

咱们要知谈，东谈主文轨范是东谈主的轨范。东谈主分男女老幼，贫高贵贱，迥乎不同，它然则唯一无二，不是庶民轨范，而是君主轨范。

“六合”是“皇帝”的“六合”。普天之下，莫非王土：东南西北，总共的山，总共的水，都备归他总共。

这和动物可有一比。

动物，鹰隼盘旋于漫空，虎狼啸傲于山林，鱼儿在水中嬉戏，蓝天白云下，马牛羊在埋头吃草，好像各得其所。关联词，这个名义柔顺的世界却杀机四伏，濒临面的夷戮随时都会发生。

动物世界的“解放”是以“领地”为前提。你别认为，它走来走去，找棵树蹭蹭痒，抬起腿撒泡尿，仅仅开释一下，安逸一下，它然则在宣示主权呀：这是我的河山，尊荣鲜明，不可侵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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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郡县六合图

载于沈定之、吴国辅等撰《今古舆舆图》

明崇祯十六年山阴吴氏刊本

相同，君主巡狩，也毫不是为了玩儿。他跋山涉川，到处立庙，到处刻碑，有要紧的象征风趣风趣。 他要人人知谈，他是君临六合，无远弗届，无时不在，永久盯着你的主东谈主。

更况兼，他还要沿路视察，测验边防，测验政务，测验宗教，测验学术，了解各地的风土情面，见官员，见贤惠，听讲述，发指令，当场照管问题。

这是最原始的领地摈弃法。

老虎是啸聚山林，草寇是啸聚山林，便是冕旒南面、万方朝拜的皇帝，也一样是啸聚山林。只不外他的山头特别大、特别多资料。

君主走过的场地，也要作念记号，让你一闻就能闻出君主的滋味。他我方也要检查这些记号，隔三岔五，几年转一圈。

岳镇海渎，便是这样的记号。

20世纪上半叶是法国汉学的黄金时间，巴黎是世界汉学的中心。其时，巨匠辈出，沙畹（Émmanuel-Édouard Chavannes，1865—1918年）是一代宗匠。他对中国文化涉猎广，议论深，非论学养照旧配置，都可谓有一无二。伯希和、马伯乐、葛兰言，这些巨匠级的外洋学者皆出其门下；瑞典的高本汉，亦然他的学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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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畹在河南永昭陵

1889年，年青的沙畹第一次来北京，就迷上了司马迁，从此下决心，一定要把《史记》翻成法文出书。《史记》是皇皇巨著，有130篇，他到死也没翻完（只翻了前47篇）。但他的出手处却可谓知秋一叶。他发表的《史记》译本，头一篇便是《封禅书》。《封禅书》讲什么？便是讲山川祭祀。

1907年，沙畹第二次到中国，曾在中国朔方旅行，游历山川，测验古迹。其时，他的最大郁勃点是什么？是《封禅书》里的第一神山。他爬过泰山，写过一册书，题目就叫《泰山》。

1918年，沙畹物化，留住一部著述，发表于第二年，名叫《投龙》，照旧围绕本来的意思意思。

什么叫“投龙”，让我讲解一下。

投龙是一种玄教庆典。求愿者用一种名叫“投龙简”的东西给神灵写信，写完信，照例放个小金龙，派它送信，通报神灵，乞求神灵保佑。这种简，一般用金、银、玉、石等材料制成，形如小方板，投放地点都是三山五岳，或在岩穴，或在水边，或在乱石丛中某个石头缝里。山有山简，水有水简，土有土简。这种活动虽是玄教传统的活动，却有更古老的布景。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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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越国王钱镠投龙告文银简原刻精拓片

23 cm × 16 cm 

沙畹是从山川祭祀议论中国的礼节和宗教。

他的眼睛很毒。他一眼就看出，山川祭祀，对议论中国很要紧。

二次世界大战后，法国汉学古老，被好意思国的中国粹（Chinese Studies）拔赵帜立汉帜。好意思国的中国粹，主若是为战后好意思国在亚太地区的策略议论服务，属于亚洲议论的一种，特别是东亚议论的一种。其要点是当代中国，而不是古代中国。

当今，沙畹的著述自在被东谈主淡忘，变成老古董。好意思国的年青学子，没几个东谈主读这种蓬头历齿的作品。老一代的汉学家很缺憾，欧洲的学者很缺憾。

沙畹来华还是120年，《投龙》问世还是90年，但我莫得健忘他，莫得健忘他的伟大孝敬。

我坚信，他的议论，即使今天，也仍有启发。

中国的天通知是以星辰为“文”，中国的地舆书是以山水为“理”。 东谈主从地上望星空，可见星汉灿烂，但从地上望地面，却只好目前不大的一派。

咱们在地上望远，若何也看不远，道理安在？以其平视之故也。

东谈主眼究竟能望多远，因东谈主而异，因能见度而异，根底莫得定数。即使见解2.0，天清气朗，一马深渊，酌定能看见几十公里外的天空线，未免“目眇眇兮愁予” （《楚辞·九歌·湘夫东谈主》）。

六合，虽企足引颈，不及见其大，古东谈主因何不雅之？

第一个目的是拿脚丫子走，比如大禹便是因此而出名。他的行走叫“禹步”，脚印叫“禹迹”。九囿地面什么样，他是一步一步踏查，然后把印象拼起来。我国的舆图，便是靠好多东谈主的眼睛一块儿一块儿拼起来。这是最笨最笨的目的，亦然最可靠的目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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禹迹图拓片

现藏于西安碑林

第二个目的是登高。古东谈主说，“欲穷沉目，更进一竿” （王之涣《登鹳雀楼》），造个通天塔、摩天楼，一层比一层高，高到上出重霄，固然是好目的。但更省事的目的，是找座峻岭，从峻岭往下瞧，“会当凌额外，一览众山小” （杜甫《望岳》）。

登高，是东谈主类的固有冲动。《圣经》里的巴别塔，便是代表这种冲动。当今，世界上有好多摩天楼。1990年，我上过芝加哥的希尔斯大厦（Sears Tower），442米。那塔是1974年建，当年最高。其后，引出一堆回击气，伸开竞赛，一个比一个高，人人赛着来。台北101，有509米，没完。阿联酋正盖“迪拜塔”（Burj Dubai），据说盖好了，有818米。 但再高的楼也没山高。

再说了，山再高，也莫得飞机高。飞机高，也莫得卫星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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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斯塔夫·多雷《话语的芜乱》

“La confusion des langues”

版画，1865年

东谈主能像鸟一样拜相封侯从天上俯视地面吗？

鸟瞰（bird’s-eye view）一直是东谈主类的幻想，眼光济之遐想，让心灵在天外遨游。

李贺的诗，很有遐想力。 “远看都州九点烟，一泓海水杯中泻” （《梦天》）这种从天上看六合的嗅觉，隧谈是梦。其时莫得飞机，莫得卫星，只好从山上看山下，庶几近之。

古东谈主祭岳镇海渎，叫“望祭山川”。“望”便是讲这种嗅觉。旧书说，每个国度都有我方的“四望”。 找个山头，朝四下里望，甭管看见看不见，只须心里揣着这样一种嗅觉，他好像就看到了。

这是一种心灵遥感。

古东谈主说，“三代命祀，祭不越望” （《左传》哀公六年）。他们祭祀山川，本来只祭本国的三山五岳，眼界不够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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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旭《五岳图卷·日不雅晴曦》（局部）

绢本设色，24.9cm × 75.9cm

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

泰山，五岳独尊，是在五岳成为一个结伴意见之后。在此之前，并不如斯。

“泰山”，便是“太山”或“大山”。“太”字写成“泰”，是秦国笔墨的特质，汉捉刀墨袭取之，常把“太”字写成“泰”。“泰山”的风趣，本来是大山。

山东有六座1000米以上的峻岭，此山最高。泰山是都鲁一带的大山，没问题。但其他国度有其他国度的大山，各地有各地的“太山”。比如华山，秦驱祷病玉版（详下）就称之为“华大（太）山”，霍山，本来也叫“霍太山”。

各地有各地的“泰山”。

各地的三山五岳，选出来，搁一块儿，才有岳镇海渎。

它是个 结伴意见。

司马迁说，“自古革职君主，曷尝不封禅？” （《史记·封禅书》）

所谓“封”，是在大山的山头上堆土为坛，祭天，有如天坛，“禅”，是在峻岭之下，小山之上，拔草除地，弄块场子（墠），祭地，有如地坛。

这个庆典很古老，我猜，一定有东谈主类学的原始依据，成心思意思的，可以验证一下。

听说，封禅泰山，上古君主有72个，除祭泰山，也祭其他山。

这个听说，便是为了印证封禅的传统很古老。

上古君主七十二，到底有谁？其实是笔吞吐账，谁也说不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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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代君主庙

载于冈田玉山《唐土名胜图会》

日本文化二年（1805年）

现藏于普林斯顿大学博物馆

古代时令分两种，五行时令和四时时令。前者和后者不一样，它是把一年360天按金木水火土五分各72天。“七十二”是祥瑞数。孔门七十二弟子、刘邦七十二黑子，都是为了凑这个数，你不必持重，认为可丁可卯，真有这个数。但司马迁有个12东谈主的名单，却说得有鼻子有眼。

这个名单分三组：无怀氏、伏羲氏、神农氏是一组，属“三皇”听说的一种。炎帝、黄帝、颛顼、帝喾、尧、舜是一组，属“五帝”听说，但加了炎帝。禹、汤、成王是一组，属“三王”听说，但用成王代替了文王、武王。

这个名单出自《管子·封禅篇》（佚篇）。

上述君主最能跑，莫过大禹。七十二帝，虚无缥缈，就他可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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遂公盨

青铜，西周，高11.8 cm，口径24.8 cm

现藏于北京保利艺术博物馆

©LIZHENG.ME

旧书说，“芒芒（茫茫）九囿，画为禹迹” （《左传》襄公四年），他老东谈主家为寰球东谈主民治水，舍身忘家，“三过其门而不入” （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），形成“行为不必家大乱” （马王堆帛书《十问》），的确历代君主的楷模。

古东谈主说，大禹爬过什么山，涉过什么水，各地的地盘、民东谈主、物产、民俗，记下来便是地舆，《禹贡》便是最早的地舆书。

保利博物馆有件西周铜器，铭文还是提到“天命禹敷土，随山濬川”，和《禹贡》序的说法很像。

可见，这种听说很古老。

听说归听说，历史是历史。

历史上，明确可考，真确举行过封禅大典，有六个皇帝，他们是秦始皇、汉武帝、汉光武帝、唐高宗、唐玄宗和宋真宗。这六位都上过泰山。

公元696年，武则天登过嵩山，封过嵩山。她以“登封”作年号，很有系念风趣风趣。嵩山在河南登封。当今的登封（往常是县，当今是市），便是她留住的地名。

封禅，秦皇汉武是代表，都是一圈一圈满世界跑，累得很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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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史记·卷二十八·封禅书第六》书影

南宋黄善夫刊本

现藏于日本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

讲山川祭祀，一定要看《封禅书》。《封禅书》便是讲秦皇汉武的封禅。

比《封禅书》晚，汉武帝以后，还有两篇东西是必念书，一篇是《汉书·郊祀志》，一篇是《续汉书·礼节志》。两汉以后，这些祭祀活动留住什么古迹，人人要看《水经注》。

读《封禅书》，咱们知谈，秦始皇整都六合宗教，在寰球各地立过200多个坛庙。这些坛庙，其时叫“祠畤”。秦代祠畤，是以都、秦为主，分东西二系。东方最要紧，要属八主祠；西方最要紧，要属雍四畤。八主祠祭天、地、兵、日、月、阴、阳、四时，是都地的传统信仰。雍四畤祭白、青、黄、炎四帝，是祭西土各族东谈主民的老祖先。还有两个祠在秦地也很有名，一是陈宝祠，祭陈宝（一颗陨石所化的雄鸡），二是怒特祠，祭怒特（一头神奇的青牛）。

这是第一个高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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汾阴后土祠秋风楼

第二个高潮是汉武帝以来。他立的祠畤，也分东西二系。五岳四渎之祭、八主之祭主要在东方，属于“巡狩封禅”的大限制。西方是以长安和甘泉的两个太一坛（薄忌五坛和宽舒坛）为中心（祭天），东有汾阴后土祠（祭地），西有雍五畤（除秦雍四畤，增多北畤，祭黑帝），诡秘总共这个词三辅地区（都门的三个特区），则是西汉交融的“郊祀”。

武帝，郊祀在陕西这边跑，封禅往华山以东跑，三年一郊祀，五年一封禅，真把六合折腾惨了。死前，他丢下后悔话，承认我方靡费庶民，使六合愁苦。身后，继任的皇帝不成不接头，以后若何办。他后边有六个皇帝，有的还跑，有的跑不动，于是有罢庙废祠之议。六合祠畤，汉成帝时有683所；汉哀帝时有700多所，直到逼出王莽，才把它透彻取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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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莽封禅玉版

汉长安城桂宫四号竖立古迹出土

王莽是儒生，主张维握，照儒经维握。他说，武帝旧仪不对古制，郊祀郊祀，古制只在四郊祭，何劳郊游。从此，才有后世的郊祀轨制。皇帝只须在家门口拜拜就可以了，辽远可以派员致祭，或者干脆让父母官去祭，把钱和本事都备省了。固然，谁嫌不外瘾，非要折腾也行，比如上头提到的汉光武等东谈主，爱跑你就跑，那是你个东谈主的事。巡狩封禅很快意，想起来搞一趟，让寰球东谈主民大庆一下，不是不可以，但作为轨制是不存在了。

司马迁写《史记》，《史记》是“通古今之变”的“大历史”。他的《封禅书》是以巡狩封禅为主，兼记其他祭祀。班固不一样，《汉书》是朝代史，要点是讲汉代的郊祀。武帝和武帝以前，他抄《史记》；武帝以后，昭、宣、元、成、哀、平，这六帝是续写，一直写到王莽。王莽改制是西汉郊祀轨制的闭幕。武帝的郊祀是大郊祀，王莽的郊祀是小郊祀。班固要讲的，主若是大郊祀变小郊祀。

历代在都门立坛，祭寰宇日月、社稷祖先，是王莽的遗产。

历代祭岳镇海渎，是秦皇、汉武的遗产。

这是古代祭祀的两大遗产。

岳镇海渎，意见很古老，不自唐始，不自汉始，而是先秦就有。战国末年，“八纮同轨”的意见呼之欲出，这类意见是“配套居品”。六合逐鹿，龙争虎斗，这套奖品发给谁。

秦始皇是领奖者。

“五岳”，见于《周礼·春官》的《大量伯》、《大司乐》和《礼记·王制》。

“四镇”，见于《周礼·春官》的《大司乐》。

“四渎”，见于《仪礼·觐礼》和《礼记·王制》。

“四海”，旧书多见，举不堪举。

可见， 六合还没结伴，就有东谈主把它谋略好了。

想想是开路前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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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嶽四渎图

载于《程氏墨苑·舆图》

滋兰堂刊彩色套印本，明万积年间，24.4 cm × 14.1 cm

现藏于日本国立国会藏书楼

“岳”，古东谈主也写成“嶽”，风趣是山之尊者，最最要紧的山，《说文·山部》讲解“嶽”字，便是特指五岳。五岳是一等名山。

“镇”，原指坐镇九囿的“山镇”，好像一块九宫格的席子，用九块石头压着，每州各有一个“山镇”，郑玄的讲解是，“名山，安地德者也” （《周礼·春官·职方氏》注）。这是一种含义。另一种含义，不太一样，是把九大山镇分两组，先把五岳择出来，当一等名山，剩下四大名山才算“镇”，郑玄的讲解是，“四镇，山之紧要者” （《周礼·春官·大司乐》），其实是二等名山。

“渎”，是大川，“四渎者，起源注海者也” （《尔雅·释水》），所谓“四渎”是指独流入海（有孤苦泉源并最终流入大海）的大川。

“海”，古东谈主以音训讲解这个字，常说“海者，晦也” （如《广雅·释水》），风趣是一眼望出去，昏昏蒙蒙，看不到边。比如楚帛书的“四海”就写成“四晦”。四海，既可指广阔远大的大海，也可指一眼望不到边的四方，以至可指塞外的大湖（如青海湖），这里的“海”是渎之所归。

这九山八水，“五岳四渎”最要紧。 唐代的镜子，镜纽是五岳，四周的水是四渎，便是一种图案化的“六合”。你去地坛，可以对比喻泽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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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 “日月贞明”五岳四渎八卦镜拓片

后世的岳镇海渎，唐以来的岳镇海渎，其实只增多了一山（吴山），不是五岳四镇，而是五岳五镇，四渎四海数不变。

三山五岳，见于《禹贡》《山海经》和后世地舆书，数目很大，但只好九山八水或十山八水入选，这是“八纮同轨”的象征。

历史上的中国，小国林立，各有胜景，每个场地有每个场地的三山五岳。比如《禹贡》九囿，便是分州为叙，提到23座名山、34条大川和8个大泽，大川往哪儿流，也不成不提到海。这些场地性的山川，经过筛选，被整合成一个大系统，有个经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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禹贡九囿图

载于沈定之、吴国辅等撰《今古舆舆图》

明崇祯十六年山阴吴氏刊本

司马迁说，秦并六合后，崤山以东，有名山五座：太室山（嵩山）、恒山、泰山、会稽山、湘山（洞庭山），大川两条：济水、淮水；华山以西，有名山七座：华山、薄山（首阳山）、岳山（吴山之一山）、岐山、吴岳（吴山之一山）、鸿冢（在今陕西凤翔一带）、渎山（岷山），大川四条：河水、沔水（汉水）、湫渊 （指《水经注》的湫水，水出湫渊，渊在今宁夏固原县东南，其实是个堰塞湖）、江水。

汉代的五岳四镇四渎，除医巫闾山和霍山，都在这个名单中。

可见，它们是从四面八方选出来的，是各个地区的代表。共同点是 与四方中央相当， 与阴阳五行相当。

唐以后，中国的名山有所谓“五岳五镇”：

五岳是东岳泰山（1532.7米）、西岳华山（2083米）、南岳衡山（1290米）、北岳恒山（1898米）、中岳嵩山（1440米）。

五镇是东镇沂山（1032米）、西镇吴山（2069米）、南镇会稽山（354.7米）、北镇医巫闾山（886.6米）、中镇霍山（2346米）。

它们，名气大不大，不在高，不在好意思，而在 地区代表性。

比如吴山，当今是二等名山，名气不够大，但古代却很要紧。秦之崛起，是沿渭水，自西向东拓土。 晋皇甫谧说，秦始皇“表河认为秦东门，表汧认为秦西门”（《太平御览》卷一六四引晋皇甫谧《三辅黄图》）。秦故土，“西门”在宝鸡，“东门”在华阴。吴山在宝鸡，华山在华阴，适值是一头一尾。宝鸡是秦东谈主的老巢，古东谈主叫陈仓。哪里不仅有好多秦墓，还挖出过汉代的仓储古迹（和华阴、新安发现的汉仓一样）。陈仓是个漕运船埠，我在那一带挖过秦墓。吴山也叫岳山，本来亦然个“岳”。它是秦地早期的“泰山”，对秦东谈主来说，资历比华山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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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山城隍阁

还有霍山，当今亦然二等名山，早先却是晋地的头号名山。三晋中的赵东谈主，是秦东谈主的兄弟氏族。他们的祖先，本来便是守这座山。它在晋地亦然个“岳”，当今仍叫太岳山。抗战时期，八路军有太岳区和太行区。我父亲就在太岳区。咱们故土，今208国谈西侧便是太岳山。元朝，赵城地面震，便是太岳发秉性。我的祖先是灾后外侨，跟汶川灾民一样，便是来自太岳山区。太岳，既叫“太”，又叫“岳”，其实便是山西的“泰山”。

还有会稽山，别看不高，状貌平平，却是古代听说大禹治水收效开庆祝会的场地，人人都来讲述获利，要“司帐”一下（风趣如同今语的“统计”），是以叫“会稽”。禹身后，听说就埋在了会稽山下，当今叫“大禹陵”。“禹爷” （鲁迅《治水》这样叫）的坟头，陕西的秦始皇都来拜，你能说它不要紧？此山放在吴越，亦然不得了的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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佚名《会稽山图》（局部）

绢本设色，明，49.2 cm × 712.2 cm

现藏于好意思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

五岳五镇，率先只好五岳四镇。

《周礼·春官·大司乐》已有“四镇五岳”的说法。“四镇五岳”，不是十座山，而是九座山，什么道理？本来，古东谈主是以九山与九囿相当。如《周礼·夏官·职方氏》，便是以九个“山镇”配九囿，每州各有一座代表性的山：

这九座山便是五岳四镇。五岳是哪五座山？《尔雅·释山》有两套山名：

（1）“河南华（华山），河西岳（吴山），河东岱（泰山），河北恒（恒山），江南衡（衡山）。”

（2）“泰山为东岳，华山为西岳，霍山（天柱山）为南岳，恒山为北岳，嵩高（嵩山）为中岳。”

这两套五岳，和后世的五岳不一样。

前者有岳无嵩，是秦东谈主的五岳。上头说过，岳山对秦东谈主很要紧。秦并六合前，嵩山比不了岳山。

后者有霍无衡，是汉代的五岳。汉代，南岳有二，一是衡山，二是霍山。衡山是秦系的南岳，太靠南。霍山是汉代新立，近少量。南岳从衡山改霍山，是汉武帝元封五年（前106年）事。这个霍山不是山西的霍山，而是安徽霍县的霍山，即天柱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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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柱山

郑玄讲《大司乐》的“四镇五岳”，五岳同《尔雅》第一说，四镇是会稽山、沂山、医巫闾山和霍山。四镇没吴山，道理很浅易，吴山、岳山是兼并山，岳山已入五岳，固然不算镇。

上表九山，衡山、华山、岱山、恒山，加上表中莫得的嵩山，便是后世的五岳，剩下的五山，会稽山、沂山、岳山、医巫闾山和霍山（山西的霍山），便是后世的五镇。

五岳四镇变五岳五镇，要道是把第一种五岳中的岳山去掉，降为镇山，而把第二种五岳中的嵩山补进去。至于南岳，则去霍留衡，其实变化很小。

山有“岳镇”，一等名山叫“岳”，二等名山叫“镇”，刚才讲过。

水有“海渎”，独流入海的大川叫“渎”，“渎”之所归叫“海”，刚才也讲过。这里再强调一下。

《尔雅·释水》：“江、河、淮、济为四渎。四渎者，起源注海者也。”“四渎”是哪四条河？“渎”的界说是什么？原话很明晰。

百川朝宗于海，渎和海老是连在一起。渎是河，但不是一般的河，上头说过，是独流入海的大川。这样的大川，有源有流，有湖泊（古东谈主叫“泽”），有洲渚，九曲十八弯，临了的归宿是大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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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河图（局部）

载于朱想本撰《广舆图》

明万历七年海虞钱岱刊本，1579年

渎和海，都和水联系，都和龙王联系。求雨乞雨找龙王，龙王庙到处都有，有时就叫海神庙。四海龙王，有水的场地都拜，不一定非到海边拜。渎庙后头都有“海”，泉子头，修个池塘，就算“海”。头是“海”，尾亦然“海”。

古东谈主说的四渎，彩娱乐专线便是当今的长江、黄河、淮水、济水。

这四条河，是个令东谈主铭刻的地舆意见。我印象最深，照旧来自“四五八”。

什么叫“四五八”，便是食粮亩产，黄河流域400斤，淮河流域500斤，长江流域800斤，达到筹商叫“达摘录” （毛主席的《农业发展摘录》）。其时盛行“跨长江，过黄河”一类说法。我在家乡那阵儿，不让种谷子，只让种高粱，其时农民编了顺溜溜，“晋东南食粮达摘录，吃的全是猪饲料”。

济水已淡出东谈主们的视线。

四渎，是两大渎、两小渎。

一、大渎

（1）长江，中国第一大河，起源于青海的格拉丹东山，自西向东，流经中国南边，原先是从镇江、扬州一带入海，流入今黄海，当今是从上海崇明岛入海，流入今东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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利玛窦、李之藻《 坤舆万国全图》（长江流域局部）

刻板印刷，明万历三十年，167.5 cm × 371.2 cm

现藏于日本宫藏县藏书楼

（2）黄河，中国第二大河，起源于青海的巴颜喀拉山，自西向东，流经中国朔方，原先是从天津、黄骅一带入海，后夺济水河谈，从今山东东营市入海，流入今渤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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利玛窦、李之藻《 坤舆万国全图》（黄河流域局部）

刻板印刷，明万历三十年，167.5 cm × 371.2 cm

现藏于日本宫藏县藏书楼

二、小渎

（1）淮水，起源于河南桐柏县的桐柏山，汝、颍二水，自西北而东南流，注之。它在长江北，大体与长江平行相伴，原先是从江苏涟水县云梯关入海，流入今黄海，当今改走长江的河谈入海，流入今东海。

（2）济水，起源于河南济源市的王屋山，分南北两段，北段在黄河北，相比短；南段在黄河南，相比长。济水南段大体与黄河平行。它原先的入海处，当今是黄河入海处，济水已被黄河兼并，不再入海。当今的“济南”已变成“河南”。

小渎要为大渎让谈，以至加入大渎。按如今文静的说法，叫“加入主流”。

四海，古东谈主是以东南西北分。

汉代的北海是今渤海，东海是今黄海，南海是今东海和南海，西海是今青海湖。

江水，汉代的入海处是在其时的东海和南海之间。

河水，汉代的入海处是在其时的北海。

淮水，汉代的入海处是在其时的东海。

济水，汉代的入海处也在其时的北海。

西海，是塞外大泽。

它们的入海口都接踵南移。

史家都说，王莽是渴望家，他的改制，什么也没留住来，此话不对。其实，后世的郊祀轨制便是他的遗产。

王莽谋略的郊祀，特质是只在京城设祭，祭不出郊。

泰畤祭天，广畤祭地，区分在南北郊。

五帝兆，中央祭黄帝、后土，东郊祭太皡、勾芒，南郊祭炎帝、回禄，西郊祭少皡、蓐收，北郊祭颛顼、玄冥，日月星辰配焉。

他的两畤五兆，比起汉武帝的大郊祀，的确便是个缩微模子。

这种轨制，历时近两千年，云谲波诡，早已修葺一新，但大主意莫得变，基本的想法莫得变，照旧在家门口祭，照旧祭寰宇、日月、星辰、祖先、社稷这套东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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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末时的天坛祈年殿

明清北京城有六个坛，都在城圈外，天坛在南，地坛在北，日坛在东，月坛在西，天坛西有先农坛，地坛西有先蚕坛。先蚕坛，本来在地坛旁，其后搬到北海后门，即当今的北海幼儿园，事理是，女东谈主，大门不出，二门不迈，皇后不宜出城门。

城圏内，天安门双方，“左祖右社”。“左祖”是祖庙，“右社”是社稷坛。当今的服务东谈主民文化宫是本来的祖庙，中猴子园是本来的社稷坛。

社稷坛是第七个大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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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稷坛

东青、南红、西白、北黑、中黄铺设五层坛土

象征“普天之下，莫非王土”

中央立“社主石”，涌现“山河永固”

地坛，古代叫方泽坛，两层，四四方方，环水，坛上有岳镇海渎的牌位。

方泽坛的后头是皇祇室，内部也有岳镇海渎的牌位。

这是成心祭地的场地。

祭地的牌位，一共有五套，一套是五岳，一套是五镇，一套是五陵，一套是四渎，一套是四海，多出的一套是五陵。五陵是皇陵依托的山。

相同的牌位，也见于天坛和先农坛。

岳镇海渎是“六合”的缩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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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农坛

往常，我写过一篇文章，讲民国时期的京兆公园 （《从五族共和想起的》，收入《花间一壶酒》）。京兆公园是当今的地坛公园。

公园是欧化的产物，民国才有，代替往常的“五顶”，代替往常的庙会。

当年，地坛被翻新，方泽坛变讲演台，皇祇室变史籍室（其时叫“平素藏书楼”），园中旷地被充分运用，养马、种菜、种庄稼，修体育场，搞得修葺一新。

好奇的是，走正门，穿东西大路，入二门，路北左手那一派，当年有个世界园。它把世界各国作念成大沙盘，每个国度的都门，各摆一小门楼。

这亦然“六合”的缩影。

岳镇海渎十八庙，我跑过大都，还有一些要补课。这里，跑马观花，讲点印象。

岳庙，当今都在，岱庙最要紧。

一、岱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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岱庙

当年，我去济宁，是从南苑机场搭小飞机，一齐颠颤动簸，杂音很大，很不安逸。但它飞得不高，宜于不雅景，也有克己。我从天空渺东谈主间，留一印象，山东好像大花坛，当中长棵参天大树，便是泰山，树根串得老远。有些山头就像伐树留住的树墩子，年轮，一圈套一圈。

追想，爬泰山，上山坐缆车，一下到山顶。

这座神山，是山东常见的石山，大树长在石头缝，铺不全，盖起火，通晓山体。山上有好多大石头蛋子，和峄山相似。这种山，根底不像南边的山，万树葱茏，云遮雾绕，空濛灵秀。但它背北面南，让你昂首仰望，处处透着君主表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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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玄宗泰山封禅图

高平仙翁庙壁画

任超 摄

古代封禅，封在山上，禅在山下，上有天，下有地，让我想起北京的天、地坛。

山岳上，左有日不雅峰，右有月不雅峰，也让我想起北京的日、月坛。

下山绕山后，是走下来。

岱庙在山下，碑刻甚多，其中最盛名，要属《泰山刻石》，那是秦始皇封禅留住来的老东西。五岳，只好泰山有秦刻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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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传）李斯 撰《泰山刻石》拓本

廿九字本，明，36.0 cm × 42.0 cm

刻石现有山东泰安泰山岱庙

那回，我还去了东更谈，位置在岱庙西南、蒿里山的东面，不在中轴线上。我怀疑，其时的“中”可能稍许偏西（禅地的蒿里山还在其西）。

这是一处战国时间祭祀泰山的古迹，当年有个器物坑，50年代被发现，太要紧，可惜只好节略报谈，发掘记录找不到（我跟山东博物馆的东谈主问过）。其时，我站在一个巷子口跟东谈主探询，问谁谁不知。最其后一老妻子，拿手一指，“就这场地，就在这楼底下”。

我看见的是一派楼群。

二、西岳庙

西岳庙，盛名碑刻，有东汉《西岳华山庙碑》，很有名。说来羞臊，积年访古，我跑得最多是陕西，两次发掘也在陕西，但从没上过华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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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 西岳华山庙碑》（局部）

宋末拓华阴本，22.25 cm × 12.8 cm

碑立于汉延熹八年

碑旧在陕西华阴西岳庙中，今原碑已毁

拓本现藏于故宫博物院

往常有本影相集——《山河如斯多娇》，内部有张华山的像片，印象很深。这亦然座朔方的山，比泰山更好意思。人人都说华山险，客岁，我把膝盖爬坏，恐怕爬不动了，但很料想跟前儿看一看。

三、南岳庙

南岳，我没爬，庙也印象不深，好像没什么太古老的东西。我只紧记，一边梵刹，一边谈不雅，尽然息事宁人。这对大讲“普世宗教”的西方东谈主来说，的确不可遐想。

四、北岳庙

清顺治后，北岳改到山西浑源。人人一说北岳庙，料想的便是浑源，此庙虽大，险些被东谈主淡忘。其实，早期的北岳庙一直在河北曲阳。这庙，前两年才去，庙是元庙，很宏伟，碑也好多。一般的庙，山跟庙挨得很近，但此庙与山却离得老远。恒山在其北，当今的名字是大茂山，时期紧，没去。它位于阜平、唐县、涞源三县接壤处，主要在唐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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曲阳北岳庙

此行，带回一张拓片，据说是北岳山神的像，钗横鬓乱，可以镇宅。

五、中岳庙

盛名碑刻，有北魏《中岳嵩高灵庙碑》。但我最感意思意思，还不是庙中的碑刻，而是它的竖立布局。它还保留着金代的《中岳庙图碑》，可以反应宋代的竖立时势。山西万荣后土祠有块金代的庙图碑，可以相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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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大金承安重修中岳庙图》(局部）

碑刻，大金承安年间

原石现藏于河南省登封县中岳庙

拓片现藏于国度藏书楼

此庙，汉代就有。当今，庙门外有对石翁仲，便是东汉遗物。石翁仲，东汉才有。东汉石翁仲，山东最多，梗概有七八件，其他场地很少，一般是立于墓前。河南这一对儿，很衰竭。他俩，矮个子儿，神头怪脸，双手拄剑，不是立墓前，而是立门外，和其他汉翁仲不太一样。

中岳庙的南门，前边有条谈，向南蔓延，前边的太室阙，亦然汉庙的遗迹。

上头，我是按东南西北中讲，底下也这样讲，把剩下的五镇和四渎、四海搁一块儿讲。

一、五镇庙

镇庙，是山庙中的“二等公民”，境遇相比惨，除北镇庙，其他四庙都很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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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镇碑林

东镇庙，我是跟山东电视台去的。庙在沂山上。沂山是个丛林保护公园，坐车，进门转半天，智商到跟前儿。这座山，山保护得可以，庙是重修，已非原貌。本来的旧东西，主若是碑刻，还有台阶、柱子什么的，也留了少量儿。看庙，主若是看碑，老碑最早，是元代的碑。 

西镇庙，前些年去宝鸡，本来是奔吴山，然则天公不作好意思，等我来了，它偏下大雨，路不好走，怕把车子崴泥里，只好怏怏离去。我听说，旧庙已涣然冰释，看也仅仅看山。

南镇庙，我去过两次，两次都是到旧址凭吊。此庙在会稽山前，1958年，刮台风，刮倒了；“文革”，再搭一霸手，透彻消除。我去看，就一空场，据说当及其葬场。庙中碑刻有三，两明一清，全在绍兴市文物考古议论所收着，两次去都没看到，其中一块是绍兴名东谈主徐渭写的“深秀”碑。据说，“恰其时候”，当地政府会在旧址重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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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镇庙

北镇庙，本年刚去，山在西北，庙在东南。

医巫闾山，很漂亮，当今是公园，初学，有六个清朝皇帝像，傍边排列，招待搭客。这山，很像山东的山，有股仙气。我想，秦皇汉武拜的山，多半是这种样式。特别是，我在它东面见一山， 山不大，但刀劈斧皴，神似中国山水画。中国山水画，遐想的要素很大，离“模特儿”差距很大。画不像山，盈篇满籍，真山像画，太有数。

五镇庙，北镇孤悬塞外最特殊，古代拜这山的，主若是少数民族，其实是东北各族的神山。清王朝最爱这座山。北镇庙是五镇中唯一幸存于今的古庙。它位置选得好，在一高地上，比周围地势高。北边还有块高地，比这块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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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允昭、李培谦《直隶霍州志·霍山图》（局部）

清谈光五年

左为中镇祠，右为兴唐寺

中镇庙，在霍山上，我是2002年去的。这座神山，很魁岸。我紧记，有东谈主在山里烧石灰，山体有好多白色的伤痕。此庙已毁，毁于何时？1974年。没问题，是毁于“文革”，毁于群众。当今只剩一块碑，明太祖的洪武大碑。这种大碑，东镇庙也有一通，本来应该有五通。 

入伍后，我和杨阳分到医疗队当护士，而丈夫则被分到作战部队，聚少散多的日子，让我们这对新婚夫妻俩饱受煎熬。

二、四渎庙

江渎庙，已毁，往常，北大的孙华讲授寄我一份材料，要我写文章，我没到过旧址，不知若何写。

河渎庙，原在蒲州城内，已毁，据说有块清碑。这城，我去过，但庙在何处，不知谈。

济渎庙，我是借开会之便，从洛阳去的。此庙在渎庙中保存最佳，碑刻好多，就像北镇庙，亦然个幸存者。前些年，该庙大修，据说出土过投龙简，材料未发表。此庙投龙碑，沙畹商讨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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济渎庙《投龙简记碑》（局部）

周应极撰文，赵孟頫书丹，郭贯篆额

刻于元延佑元年

淮渎庙，也毁了，旧址在河南桐柏县桐柏一中的后院。古刹已毁，仅存房基和摞在一起的碑刻。当地另外修了个淮源庙，是个碑林。前边有口八卦井，后头有个池塘。这个池塘也算“海”。我顺着水流往摆布看，看见一头水牛。中国的黄牛南下，可以很南，水牛北上止于此。

三、四海庙

东海神庙，在莱州湾的海边上，我去过莱州，没去过旧址。此庙毁于1946年，碑刻毁于“文革”。汉代，这里是北海，不是东海。其时的东海是江苏东边的海。汉代的东海神庙不在这儿，而在连云港。连云港摆布的海，才是汉代的东海。东汉的《东海神庙碑》，宋洪适《隶释》录其文，说庙、碑都在海州。我怀疑，孔望山一带的摩崖石刻和石象等物便是东海神庙的遗迹。

西海神庙，在青海湖边。王莽的西海郡古城，当地叫“三角城”，在海晏县。当初，我国的核基地就在海晏县。这座古城，城墙还在，运载原枪弹的火车便是穿城而过。盛名的王莽虎符石匮就出自该城。当年我去青海，还不知有西海神庙，光看湖，没看庙。其后知谈有此庙，又正在修，不成看。此庙是清代结伴汉满蒙回藏各族祭祀青海湖的场地，庙中有雍正汉满蒙三体的《灵显宣威青海之神碑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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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海郡故城

北海神庙，在山海关区老龙头。1900年，这里是八国联军的兵营。据说，庙是毁于鬼子之手。当今的庙是1988年重修。本年夏天去看，天很热，门外，一匹旅游马晕头转向在瞌睡，凭栏眺海，海风扑面。

南海神庙，在广州黄埔区南岗镇庙头村，竖立格调是典型的南边格调。盛名碑刻，有唐韩愈《南海神庙碑》。2005年，广州市文物考古议论所在隔邻发掘过宋代的南海神庙。此庙在海庙中保存最佳。我还没去。

宋以后，中国的海庙都是天后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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泉州天后宫

中国早期，头号旅人人，其实是皇帝。第一是秦始皇，第二是汉武帝。

秦始皇结伴六合，在位仅12年。这12年，他曾五次巡游，平均两三年，就得出去转一圈，临了死在路上。这一大圈，规模有多大？半径差未几有1200公里。

当今的中国，23个省、5个自治区，他跑过13个省、两个自治区。河北、河南、山东、山西、陕西、甘肃、宁夏、辽宁、内蒙古、湖北、湖南、安徽、江西、江苏、浙江，他都去了。

没去，只好四大边缘：东北的黑龙江、吉林；西北的青海、新疆；东南和南边的福建、广东、广西、台湾和海南；西南的四川、云南、贵州、西藏。

巡游六合，稳操胜券。皇帝便是皇帝，老庶民，办不到。孔子下台后，周游各国，说是若干国，其实只好十国，说是十国，仅仅几座城。他这一辈子，从未出过山东、河南。

秦始皇巡游六合，东巡最要紧。他的脸，恒久是朝向东方，眼光，恒久盯着大海。他对山东最感意思意思，对大海最感意思意思。寻仙访药，海是第一方向。

中国的海岸，从辽西到长江口，海角海角，他险些走遍。他的行宫，从绥中到绍兴，到处都是。

北戴河的调治院是谁开拓？不是别东谈主，恰是秦始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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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戴河秦行宫出土的陶鑑

北戴河秦行宫是秦始皇第四次巡游的行宫

该陶鑑是国内考古发掘发现的秦代最大的陶鑑

秦始皇所到之处，往往立石刻辞，大作念政事告白。他的政事告白，是“李斯墨宝”，不是我方写，而是由大臣写。这和汉武帝不一样，和乾隆皇帝不一样。汉武帝，没留字，乾隆皇帝，到处题。所谓“御题”，才是“训诲亲笔”。

汉武帝的萍踪，和秦始皇差未几，规模差未几，频率也差未几。

这是轨制的惯性使然。不是王莽出来，刹不住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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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传）李斯撰《峄山刻石》

长安本，郑文宝摹刻，北宋淳化四年

现藏于西安碑林

古今中外，海是乌托邦。

李白的诗，“ 海客谈瀛洲，烟涛微茫信难求，越东谈主语天姥，云霓明灭或可睹。”（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）海，变得虚无缥缈，他才把眼光投向山林。“ 五岳寻仙不辞远，一世好入名山游。”（《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》）

桃花源，是另一种乌托邦，在山里。

玄教，鱼米之乡，也在山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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仇英《桃花源图》

纸本设色，明，33 × 472 cm

现藏于好意思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

王莽之后，巡狩封禅，不再是常制，城市复归中心。只好走避中心、甘处边缘的东谈主才酣醉山林。第一是隐士，第二是羽士，第三是梵衲。

他们都往山里跑。

中国的十大名山、四大名川，由谁来罗致？主若是羽士。

投龙是玄教庆典，它是早期山川祭祀的继续。好多投龙方便是在这些地点发现。

当年，沙畹议论泰山，险些全凭文件，并没见过封禅什物；议论投龙，亦然运用文件和碑刻（纪录投龙活动的碑刻），并没见过投龙简。

予生也晚，比他气运好，看过好多他没看到的东西。这里按发现地点，讲一下积年的发现。

一、泰山

1930年，华夏大战，马鸿逵帮蒋介石在山东打冯玉祥，收敛泰安。次年，他在蒿里山修义士碑，建义士祠，不测中发现唐玄宗玉册和宋真宗玉册。马氏临死前，把玉册献给蒋介石，现藏台北“故宫博物院”。前者是用汉白玉制成，我在他们的库房看过；后者是用白玉制成，一直在展厅胪列。这两套玉册，都是用于禅礼。汗青纪录，唐玄宗的玉册是宋真宗发现，他把这些玉册从头埋下去，上头放了他的玉册。历代君主封泰山，玉册是埋在泰山顶，明清也有发现，莫得留住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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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玄宗宋真宗禪地祇玉冊墨拓本

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

1954年，在泰山眼下一个叫东更谈的小场地发现过一个用大石诡秘，方形长条状的祭祀坑，内有战国浴缶6件、三足铁盘1件。七件器物，现藏山东省博物馆。铜缶，访佛楚国的盥缶，铭文是燕国格调（工匠落款），祭祀者是谁，这照旧个谜。

另外，2001年汉长安城桂宫四号竖立古迹出土过一件王莽玉版，铭文提到“封亶（禅）泰山”，也和泰山联系，最近正在都门博物馆展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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泰安东更谈祭祀坑出土的浴缶

现藏山东省博物馆

二、华山

1998年，我在一个私东谈主藏家手中见过两枚战国时期的玉版，我叫“秦骃祷病玉版”。这种玉版，其实便是玄教投龙简的前身，额外衰竭。其后我写过文章，发在《国粹议论》上。当今，这两件玉版已归上海博物馆。铭文提到“华大山”，可见是华山出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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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骃祷病玉版

现藏于上海博物馆

三、衡山

贵州省博物馆有件唐玄宗投龙简，是用一块长37.9、宽12、厚0.8厘米的大铜版制成。2008年，我到贵阳看过原物，是祭衡山的投龙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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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玄宗投龙铜简

现藏于贵州省博物馆

释文：

大唐开元神武皇帝李隆基，本命乙酉，八月五日

降诞，夙好谈真，愿蒙巨人永生之法，谨依上清灵

文，投刾紫盖仙洞。位忝君临，不获朝拜，谨令羽士

孙智凉賫信简以闻，惟金龙驿传。

太岁戊寅六月戊戌朔廿七日甲子告文。（正面）

内使朝散医生行内侍省掖庭局令上柱国

张奉国，本命甲午八月十八日生。羽士涂处谈、

判官王越宾，壬寅八月七日。傔东谈主秦延恩。（背面）

四、嵩山

1982年，两个农民在嵩山峻极峰玩耍，只怕在半山腰发现武则天投龙简，铭文称为“金简”，其实是鎏金简，现藏河南博物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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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则天投龙简

现藏于河南省博物馆

释文：

上言：大周国主武曌，好乐真谈，永生巨人。谨诣中

岳嵩峻岭门，投金简一通，乞三官九府，除武曌罪名。

太岁庚子七月甲申朔七日甲寅，小使者胡超稽首再拜谨奏。

五、武当山

1981年，武当山紫霄宫出土过明建文帝投龙简，同出之物，有玉璧和金龙，现藏武当山玄教博物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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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当山金龙

出土于武当山紫霄宫赐剑台

现藏于武当山玄教博物馆

六、西湖、鉴湖

五代吴越国，往往在此二湖举行投龙，因此有一些发现。这些投龙简，大小不一，皆为银制，浙江省博物馆有三件、绍兴市博物馆有两件。西湖也出过小铜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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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湖投龙

上述简册，古东谈主沉埋，规模甚广，频率甚高，当天所见，只不外是其的蝇头微利，毫无疑问，中国的山山水水，这类遗物，不知有若干，没准什么时候，冷不防又会露头。

等着瞧吧。

补记：

此文写成后，我屡次出门测验：2009年访西岳庙，2010年访华山皇甫峪和吴山，2012年访莱州东海神庙，2014年访南海神庙，2015年访恒山（大茂山）。至此，上述岳镇海渎和岳镇海渎庙，除西海神庙，我都已走到。

2009年10月23日写于北京蓝旗营寓所

本文区分以《古东谈主的山川》和《十八庙印象》为题彩娱乐app，刊于《华夏地舆》2010年1月号，载于李零《咱们的中国》第四编“想想舆图——中国地舆的大视线”，生存·念书·新知三联书店。

发布于：北京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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